这酒,客家人唤作“娘酒”。一个“娘”字,便透着一股子说不尽的温存与亲昵。它的诞生,本身就如同一首古老的田园诗。秋收过后,新打的圆糯米,粒粒饱满,莹白如玉,在清冽的山泉水中浸泡一夜,吸饱了水分的精魂。大灶上木甑的盖子一掀,白茫茫、热腾腾的蒸汽便轰然而起,将那糯米的清香扬得满屋都是。蒸熟的糯米,摊在竹匾里,晾到微温,这便是拌酒曲的最好时机了。祖母的手,干瘦而稳当,将那灰扑扑的酒曲粉末,均匀地、神圣地揉进每一粒米中,仿佛在为一个沉睡的生命施以点化的咒语。而后,便将这拌好的“酒饭”郑重地倾入巨大的瓦瓮,在中央掏一个深深的酒窝,像是为未来的琼浆预备的摇篮。剩下的,便都交给时间与温度了。用厚厚的棉被将瓦瓮层层包裹起来,置于安静的角落,不过几日,那酒窝里便会被一种清澈的、带着蜜意的汁液盈盈地注满。这初成的酒,唤作“酒娘”,滋味清甜,像是少女含羞的笑靥。
但客家人的匠心,不止于此。他们还有一道至关重要的工序——炙酒。将酒娘滤出,重新装入陶瓮,加入些许清水,以新鲜的干稻草或谷壳,厚厚地覆盖住瓮身,点燃了,用那不见明火的、持久的温热,徐徐地、耐心地炙烤上整整一日。这过程,看似粗犷,内里却尽是温柔。火焰在稻草下暗涌,像一个守口如瓶的秘密。那酒液便在漫长的煨烤中,颜色由清浅的琥珀,渐渐转为深沉透亮的赭红,质地也变得愈发醇厚。更重要的是,那一点烟火气,仿佛被逼入了酒的魂魄,不仅驱尽了酒的寒性,更添了一份独特的、令人安然的焦香。这便是我童年记忆里,那冬日灶间弥漫不散的、暖老温贫的香气了。
有了这般醇厚的娘酒,那一道名馔——娘酒鸡,才有了风骨与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