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断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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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师傅

顽厨工作室 主厨

江南的时令,向来是有些刁钻脾气的。春笋要赶谷雨前采撷,菌子须得清晨带露采摘,鱼虾更要活蹦乱跳方才甘美。这些东西,固然鲜美,却要有钱有闲,方能享用。世人但知鲥鱼味美,殊不知那美味背后,竟藏着如许的奢侈与浪费。

城中某大户人家的老厨子,姓顾,掌勺数十年。顾师傅手艺极精,尤擅烹制时鲜。某日雨后,见他蹲在厨房后院,对着一尾鲥鱼出神。那鱼银鳞耀目,长约尺许,显然是今晨方才出水。

“这鱼好。”旁人赞道。

顾师傅抬头看一眼,脸上并无喜色,反现出几分踌躇。“好是好,可惜了。”

只见他取过厨刀,手法极是干净利落。刀光一闪,鱼头已落。再一刀,鱼尾亦断。那中间一段肥美的鱼身,被轻轻托在掌心,头尾则弃于一旁竹筐中。筐内早已堆积不少鱼头鱼尾,引来了几只野猫在周围逡巡。

“这是为何?”观者大惊,“头尾皆可烹食,弃之岂不可惜?”

顾师傅将那段鱼身置于冰上,方缓缓道:“东家吩咐,鲥鱼只取中段。头尾土腥重,不配上台面。”

细看那被弃的鱼头,唇须尚在微颤,眼珠还透着水光,显然是极新鲜的。想来穷苦人家得此一尾,必是连鳞清蒸,头尾熬汤,半点不肯浪费的。

“富贵人家吃鲥鱼,历来如此。”顾师傅擦着手说道,“不但要去头尾,鳞片也要小心刮下,用线串起,蒸时覆于鱼身,待熟后弃之。为何?盖因鳞下脂肪最丰,如此蒸法,油脂渗入肉中,而又免了食鳞之糙。”

听者默然。想起往日读《山家清供》,古人食鲥鱼,不过简单蒸煮,何曾如此奢费?今人之所以精细至此,非为味美,实为炫富耳。

顾师傅见人神色,似知其所思,又道:“这还不算。鲥鱼离水即死,为保新鲜,需用冰船快运。从前没有冰时,渔人得鲥鱼,要飞骑送京,跑死多少马匹?就为贵人一口时鲜。”

说着,他取过那段无头无尾的鱼身,开始刮鳞。动作极轻极快,生怕损了肉质。那银鳞片片落下,在夕阳余晖中闪闪发光,竟如碎银一般。

“最可惜是这时节。”顾师傅忽然停手,望向后院门外。几个小贩挑着担子走过,吆喝着卖菜。“谷雨前后的鲥鱼最肥美,但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。穷人家这时候连饭都吃不上,看着这鱼头鱼尾被弃,不知作何感想。”

顺他的目光看去,见一老妇蹲在街角,正捡拾菜叶。忽觉那段鲥鱼,重如千钧。

后来每次见人食鲥鱼,总想起顾师傅那番话。美食固然可喜,然美食背后的奢靡与浪费,却令人心悸。今人常以“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”自诩,实则忘了“俭以养德”的古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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