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天闲来无事,灰云低垂,檐溜时滴,忽然想吃些鲜口的。市场买一小对杂鱼,俗名毛毛鱼,实则是些小鲫、小鲢之类,杂凑而成,清洗干净,做碗毛鱼汤下胃。
鱼摊上的水腥气与雨天的潮气相杂,竟有些清新的意思。那鱼不过二指宽,银鳞尚存,眼珠澄澈,显见得是新鲜的。归家后,置于盆中,水声哗啦,鱼尾犹微微颤动,似乎还在记忆着水中的岁月。刮鳞剖腹,除尽内脏,洗净血水,用厨房纸拭干——这是要紧的,否则下锅时油花四溅,不免狼狈。
我自家做菜,向来怪招百出。有的没有的原料,总要凑合才行,从未有一次是按部就班地照着菜谱行事。今日亦复如是,流程虽同,味道却别出心裁。
锅已烧热,倾入花生油,油纹荡漾如涟漪。鱼下锅时,嗤啦一声,白烟腾起,鱼皮霎时收紧,煎至两面微黄,香气便钻入鼻孔。寻常人至此,便加水炖煮了,我却偏要烹醋。醋分两次:第一次淋下,酸香勃发,扑入鼻观,是为出香;第二次则在汤将成时,醋味沉入汤底,酸得含蓄,是为出酸。这法子不知从何处学来,或是某次手忙脚乱中的发明,竟成了我做鱼汤的秘法。
鸡蛋亦是要紧的。须得大火热油,磕入蛋液,霎时膨胀如云,煎至两面金黄,切块备用。人说如此炖煮,汤色才白,我试之果然。豆腐切作小块,白嫩如玉,在汤中翻滚,吸尽了鱼鲜醋香。
加水一事,亦有讲究。须是开水,汤色方奶白浓郁。水滚鱼跃,加入姜片,转中小火慢炖二十分钟。看那鱼形渐散,鲜味尽出,汤色由清转白,如乳如膏,便知火候已到。
此时下豆腐、蛋块,再煮五分钟。调味只要盐与胡椒粉——这胡椒是海南带回的胡辣,颗粒粗犷,香气烈于常品。撒入汤中,辛香四溢,与醋香交织,竟生出异样的和谐。
最后撒枸杞、葱花,本可出锅矣,我却又切了些韭菜末,翠绿可喜,撒在汤面。韭菜之气,尖锐冲鼻,与鱼汤之鲜醇相撞,竟撞出几分春意来。
一碗热汤下肚,额角微汗,窗外雨声渐密。自家烹食之乐,不在依样画瓢,而在随机应变。每一次手忙脚乱的创造,每一次怪招百出的尝试,都使锅中的食物有了人的温度。食物之道,原不必拘泥,适口者珍,适意者更珍。一碗毛鱼汤里,有鱼的鲜,醋的香,胡椒的辣,韭菜的辛,更有一个闲人在雨天的自得其乐。
舌上的味道,到底比纸上的菜谱更有生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