摊子,是不挂招牌的。你只需在清晨的薄雾里,或是夜色浓稠的晚上,循着那一股子霸道又勾人的酸辣香气去,准不会错。那气味,像一条无形的、温热的舌头,先于你的身体,舔舐着这清冷或疲惫的空气。它告诉你,这里有着落,有慰藉,有一碗滚烫的人间烟火在等着你。
摊主多是沉默的,像这肉片本身,实在,不尚虚言。他的战场不大,一辆改造的三轮车,便是全部。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汤锅,白汽蒸腾,轰轰地滚着;另一边,则是一方阔大的木案,上面卧着一大团粉嫩的肉泥,那便是所有故事的起点——精肉与淀粉的完美姻缘。
我看他劳作,便觉着是一种享受。那团肉泥在他手里,是温顺的,也是极富生命力的。只见他执一竹片,手法快得惊人,只那么一刮、一挑、一拨,一小块肉泥便如柳叶儿般,轻盈地跃入沸汤之中。那沸水是极守信的,见有客来,便立刻以热烈的怀抱拥住它们。原先粉嫩的肉泥,在沸水里几个沉浮,不过两三分钟的光景,便纷纷腆着肚子,浮了上来,变得洁白、丰腴,像一群刚出浴的、胖乎乎的小精灵,在汤里快活地拥挤着,舞蹈着。
而这,还只是完成了一半。真正的魂灵,在于那一碗底料。摊主拿过一只海碗,动作麻利地往里点入本地酿的米醋,那酸味醇厚而不尖利;再擓一勺油亮鲜红的辣椒酱,辣意是鲜活的,带着植物的芬芳;撒上盐,抖几抖胡椒粉。最后,抓一小撮翠绿的香菜末,往碗底一放。这一切,都在肉片出锅前的几秒钟内完成,像一场编排紧凑的默剧。
然后,那满锅活泼泼的肉片连同清亮的汤水,便“哗”地一声,冲入碗中。热汤一激,碗底所有的滋味——酸的、辣的、香的——都被瞬间唤醒,轰然炸开,融合成一股更复杂、更磅礴的香气,直扑你的面门。那一刻,你所有的感官,都会被这一碗小小的、沸腾的天地所俘获。
我常是等不及找座位的,就靠着摊子边那略显油腻的栏杆,迫不及待地挑起一筷。那肉片,入口是松软Q弹的,在齿间有一种微妙的抵抗,随即又温顺地化开,让你能同时感受到淀粉带来的爽滑与精肉独有的鲜香。而汤,才是这出戏的高潮。米醋的酸爽先声夺人,打开了你所有倦怠的味蕾;紧接着,辣椒的暖意便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,再扩散到四肢百骸,让你在微凉的晨风或深夜的寂寥里,生生逼出一层细汗来,通体舒泰。那香菜的清芬,是恰到好处的点缀,它像乐章里灵动的装饰音,在浓墨重彩的酸辣主调中,偶尔跳脱出来,给你一丝清新的慰藉